李骏虎雁北五题：北地树，月华清凉

就算是北方省份，也有着明显的南北差异。从太原往北走，一路走高，树木的姿态变得内敛，枝和叶都往里收，收成一束朝着天空高举。叶片极小，像鱼鳞，遍体都是，连主干都不能放过。且都聚集成林，密集生长，这里一簇，那里一簇，或在山洼，或在路边。所以北地的树少有成材，多是因为主干自根部就多生旁枝末节，且树间距过小，密密匝匝拥挤着过集体的生活，没有过硬的自身素质和足够的发展空间长成参天大树。就连树林也称不上，顶多算作树丛，这样的树丛不堪大用，却极具国画的意象——在山间，突然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坡地，那坡上就有这样一簇树丛，便是天然的国画，意象横生到叫人心胸涤荡着诗意了；要是恰巧这树丛再抱着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庄，更巧像我们遇到的这样一个空山新雨后的黄昏，一抹夕照从西天直射照亮这个小村庄的所有房屋的一面山墙，那意境，就有了油画的鲜亮和身临其境了。

█ 晋北风光

北地的树木都内敛，恰和北地汉子的豪放粗犷相反；正如晋南的树木疏放，而人却多儒雅细腻。这里可说是有着水土的关系，但也不独是水土的关系，你看北地干旱少雨，主产粗粮，连麦子也是大麦，女儿家却多奇葩，倒是水灵灵的如同江南浣纱女，譬如大同，更是可以说美女如云；而晋南风调雨顺，麦子养育了五千年的文明，粗粮向来是牲口的饲料，可女人多不能看，尤其运城，难得一见能和文化相配的婀娜身姿，倒是粗笨者居多。这里就无关水土，而是人事缘故了，盖中原文明数千年多遭游牧民族侵扰，以五胡乱华为盛，为害范围常在太原之北，倒是起到了融合血脉、改良人种的作用，是以北地人多翘楚；而晋南表里山河，人种固化，进而不免退化，长期的农耕劳作，使衰退的基因更加受到后天的改变，不免渐露粗笨之相。可知人非草木，怪不得水土也是有的。

█ 晋北风光，转自医用鼠博客

明天是农历的十五，我们这几个晋南人提前一天进入五台山的腹地，准备着来日凌晨的礼佛进香。即使在山下，海拔也已经在1600米之上，季节从炎夏返回了仲春，西装也难抵这清凉胜景的寒意了。纵然明天要焚香礼佛，也免不了晚饭喝两口酒驱驱寒意。下车已经是山间黑夜，甫一抬头，便见一轮皎月如同射着毫光的玉盘，升起在黑黢黢的山脊之上。月之皎皎，更显山之巍巍，月如玉琢而山似墨染，当时就看呆了，不忍扭头而去。月之皎，尽显其清冷气质，如美人之心，总不肯俯就痴痴之人。从前，我青春年少之时，遇此景常有亦真亦幻之感，把现实和梦幻颠倒着来过；而当此时，我已经中年，自我渐渐回归本我，不再能轻易灵魂出窍了，因此此时的欣赏和惊叹，便是实实在在的被震动心魄了。两位师兄更长我几岁，繁忙之余竟也悠游了许多，人生更加回归自然，什么节日该做什么事，便就做了：九月九日应登高，即呼兄唤弟一起去云丘山览胜；谁的生日到了，念及慈母受难不易，兄弟有心便一起去拜望慈颜；似这等初一、十五进香礼佛的心，更是每年必有一次，何况同心兄弟同来，菩萨和五郎必也嘉许吧。

山间特色小饭店寒意逼人，欢宴许久，那对貌似夫妻的卖唱者直唱到生出热汗，男人嗓音一般，但把调儿很准，也颇能唱出些情致来，女人倒只是为他举着麦克风打打下手了。我不忍看他们沧桑的面容，只举杯喝酒低头吃菜，偶尔被歌词触动，失一会儿神，却不知该想谁。我从来不是个惜命的人，但从来也不轻贱自己，只这半年来，常常会冲动到恨不得即刻就让酒把自己浇灭，或者干脆自戕了才觉得痛快。但我不敢对人言，亲近者和疏远者都会因此质疑我的精神状况。佛解决不了我的问题，早在三月里，我连佛的故乡蓝毗尼都去过了，带回几片菩提树叶和一首诗，可我的苦恼依然未得指点迷津。

想起一首诗来，散步回来的路上背给他们听：我修习的佛的脸面，从未在心中显现。我未修习的情人的容颜，却清晰地在心中呈现。当然他们不难猜出是情僧仓央嘉措的歌，可见他这一世的达赖虽然因情招祸没能位列金身塑像，却实在是被塑在世间有情人的心间了。

其时月光如练如华，脚下婆娑的树影让人不忍去踏这御笔所赐的清凉胜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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